【若基】清平乐

眉斧:

#平行时空设定。


如果他不是太孙,她不是反贼,他们该有怎样完满的一生。


1.


黄大仁没少因着自己的名字被笑过。和他一起玩的少年都调笑着叫他“黄大人”,他自己倒也不恼。听爹说,他的名字出生不久是鸡鸣寺里一位黑衣高僧给取得,说是他们家武将多,起这个名字可解杀伐之气。爹连连点头称是,回来马上告诉了爷爷。爷爷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和尚说得没错,他们家也算是武将之家。爷爷,二叔,三叔虽然官职不大,但也都算是能上场杀敌的好官。爷爷虽年事已高,可是威风却从来不减。二叔三叔也生得人高马大,勇武过人。黄大仁时常想,要是爷爷他们生得再高贵些,必然是安国定邦的柱石。比起爷爷和二位叔叔,父亲倒相形见绌了。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官,身体不好,身形还颇为有碍观瞻,以至于黄大仁打破脑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娘会愿意嫁给他爹。她娘是秣陵小有名气的美人儿,年纪轻轻就进了他爹的家门。作为商贾之家的女儿,他娘凭借着自己打小训练出来的精明头脑和他爹一起吧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爷爷极为爱重这个儿媳,口头总是念叨着说她若是男子,必然是国家栋梁之材。


总之黄大仁从小到大过得还不错。家在金陵,打开窗子就能看见秦淮河,河畔有个听雨轩。天天不是画画,就是和兄弟们骑射蹴鞠。要是回来晚了就被爷爷罚跪在门外不许吃饭,最后总是二叔三叔偷偷给自己送饭吃。


和家里的其他人不一样,黄大仁相当个画师。他想,自己总有一天要画遍名山大川,然后等自己老的走不动了,就把画挂满屋子,卧游天下。


2.


这天黄大仁穿着二叔买的大红缎子,往街上去。他本来就生得剑眉星目,英武挺拔。穿得这样鲜艳的少年郎走在街上,定是要引来注目的。


这身衣服是二叔托他办事才送给他的。他们家尚武,二叔也痴于兵法古籍,刀枪剑戟。听说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古董行,就给他塞了一把金豆子,托他去看看。


可不就是这儿么。黄大仁忽然觉得心慌,喘匀了气儿,才抬起手推开了古董行的门。


这一可是看不得了。黄大仁回来时两手空空,二叔问他看中了什么,他只是笑,说自己看中了个绝世的宝贝。


他爹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两声。


3.


那天开门的是个黄衣服的姑娘。姑娘双瞳剪水,俏生生一张鹅蛋脸,白净光滑,倒像是画里的人。他看着她,总觉得和她已经有过了一辈子。姑娘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两人都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


“鄙人黄大仁,唐突了姑娘,还望原谅。不知道姑娘明日是否有空,想请你辰时过秦淮河畔听雨轩一叙。”


姑娘在听到他名字的一刻神色微微一变,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4.


听雨轩是块风水宝地,左邻秦淮,各路戏班白天黑夜在唱着最时兴的曲子。尤其是春日里,游人如织,最是好风景。黄大仁穿了一身白衣,凭栏远眺,倒真是个芝兰玉树样的公子。那天他把姑娘的事说给二叔,二叔听了,把自己攒了好久的金豆子一股脑塞到他手里,又细细嘱咐他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拣了件最干净的白衣换上,又在如意坊里挑了支梅花簪子,权当给姑娘的见面礼。


姑娘今天穿了一身嫩绿,比那春堤上的金线柳还要好看。他做东,叫了一壶酒。后来细细追问,姑娘原来姓孙,名叫若薇,家中只有父亲和妹妹。去年母亲亡故,他们一家才到了金陵。父亲孙兴,原先是个小小的主簿;妹妹蔓茵自小聪慧好学有心气,牟足了劲儿要考宫里的女官。黄大仁听着孙姑娘热络地讲着家里的事,不自觉地笑了。


“你成亲了吗”“没有”“我也没有”


秦淮河上的乐班子忽而吹打起来,唱的是一出单刀会。


姑娘有些恼他,一双美目似怒非怒地瞪着他,可是突然地又笑了。


后来他教她射箭。没过几个月,他就驾着马车接她回家,带她见了爷爷,娶了她做妻子。


新婚那天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媳妇问他,为什么认定了就是自己。他笑笑,用亲吻代替回答。后来媳妇因为这事儿念叨了他好多年,他要么抱她,亲她,要么抓她的痒,惹得她咯咯地笑。


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同她讲,怕她笑他傻气。当时他求爷爷的时候和爷爷说,第一眼见了她,就像身上中了箭,有个窟窿。


5.


成婚后的日子是美满的。若薇聪明伶俐,又懂得些学问,很得爷爷和爹的欢心。她给爹煎的药火候也正好,也为娘省了不少心。每天晚上他们相拥入睡,他都觉得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就算今天画废了几张纸,看着妻子的脸,火气也都烟消云散了。他舍不得对她发火。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年,总归是有尽头。瓦剌频频入侵,爷爷气不过,一把年纪了也要为国尽忠。家里人谁也拗不过,只好由他去。父亲没有劝阻,只是说,各人有各人的归宿。


爷爷是被抬回来的。国家大胜,二叔三叔都有战功,封妻荫子,不日就要搬到北京了。父亲想了想,决定不走,说要替弟弟们守着这儿,他们要是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二叔临走时从古董行挑了好些东西走,这回的金豆子倒是二婶给的。“大侄子,我们过年就回来看你。”


黄大仁作了一揖,没有回答,牵着已经怀孕的妻子,目送二叔的车马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6.


再过几年,黄大仁画出了些名气,有了两双儿女。父亲母亲是喜欢孩子的人,不再招猫逗狗,都围着孙儿转。若薇总怕他们把孩子宠坏了,有时拌两句嘴,结果最后不是母亲给媳妇夹菜就是媳妇给母亲捏肩。岁月静好,只是父亲在饭桌上咳得越发厉害,母亲的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


又过十个月,父亲去世,二叔三叔来见最后一面。父亲眼里平静,说爷爷来接他了,又说黄大仁做得好,叫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


父亲死后,全家搬到北京投奔二叔三叔。母亲和二婶三婶成天打叶子牌。媳妇不会打,要不是二婶三婶偷偷出千,他媳妇怕不是要把家底都给他输光了。他心里也记着,隔三差五的就给二叔三叔家送几幅画过去,画里的二婶三婶貌若天仙,二叔三叔英武不凡。替二叔三叔把媳妇哄高兴了,比谢礼什么都强。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抱着怀里的妻子,心里的得意藏也藏不住。他想,这样的日子,就是皇帝也要羡慕他几分的。


7.


日子慢慢过着,黄大仁的名字也叫得越来越响。终于,宫里差人请他到宫里给贵妃娘娘画像。妻子为他穿好冠服,又嘱咐他捎些东西给宫里的妹妹。妻妹着实聪敏,在若薇嫁给自己不久后就考上了女官,到如今侍奉在贵妃娘娘左右,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尚仪了。自己能有机会为贵妃画像,也少不得妻妹的引荐。


那一日天降瑞雪,他走在紫禁城的砖石上,忽然觉得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无比地熟悉,仿佛是自己家似的。头一回来,他对道路熟悉得让领路的妻妹都不得不侧目。他只得打起哈哈,随便敷衍过去。


这位娘娘和若薇一样,是个端庄大气的美人。她凤冠霞帔端坐于宝座之上,让整个大殿都散发着一种庄严的光彩。听说这位娘娘得皇上宠爱十数年不衰,又育有皇子。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何其不易,更何况这个人是号令天下的九五至尊。黄大仁想了想,自己今天见到的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他没有在贵妃眼里看到丝毫的幸福。她的眼神如此悲伤,让人想起月光下的海面。他没有多问,只是暗暗地觉得,也许皇帝真的会羡慕他。


8.


他回来的路上有些恍惚,好像要想起很多事,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回到家了,妻子还没来得及为他宽衣,他就倒头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又回到了南京,只是被人称作太孙;梦里的爷爷也吓人,二叔三叔还有爹总是跪着不起来;梦里的若薇总是挂着礼貌得体的笑,见了他盈盈下拜,称他做殿下。一转眼,他又置身二叔府邸门前。这府邸比他们如今住的气派十倍,可是里面没有二叔二婶,弟弟妹妹,只有浓浓的烟障。再回首,他已躺在紫禁城冰凉的地上,眼前是和贵妃一样装束的妻子。他口不能言,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永久地陷入无知无识的黑暗之中去,只得重重握了几下她的手。


耳边及时传来了哭声。黄大仁从梦中惊醒,望见妻子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他最见不得若薇哭,又是亲又是哄的,好不容易把媳妇的气捋顺了,就听见媳妇抽抽搭搭地说:


“我梦见你穿着白色的寝衣,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也不动。我只好求你下辈子再驾着马车来接我。”


他愣了一下,旋即又笑出了声。


"要真有那一天,我必不独留你一人在这人间受苦。你说,你殉了我如何?"


若薇破泣为笑,结结实实给了他胸口一拳,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放心吧。你黄大人,一定会公侯万代,富贵到老。"


这一年,黄大仁三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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